入暮時分，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樓下的大院裏一個人都沒有。謝頂的老槐樹上堆滿了皚皚的白雪，天空飄著細碎的雪花，借著路燈微弱的燈光依稀可以看出它們盤旋的姿態。

每年春節，莫黎都會回到大院住上幾天。賴家就在她家對面，站在客廳的陽臺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們家那些擺在木架子上的水仙花。不過現在入目的卻是另一番情景——

對面的客廳裏男人正逼著女人喝湯，賴彥容在旁邊不滿的嘟囔著什麽……陳珅也不說話，直接把湯匙遞到了她嘴邊，女人憤憤的睨了他一眼乖乖的張開了嘴巴……

那樣寵溺又帶著包容的眼神，溫柔到連窗外的冬雪都泛起了暖意——

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大概是很愛她的。

大衣的口袋裏裝著一張紅色的請柬，凹凸的花紋將一個女人的幸福描繪到了極致。

“這可是我親手做的。”

晚飯的時候她將婚禮的第一張請柬遞給她，莫黎想起了她們小時候。那是第N次，她吃過賴彥容做的東西後拉肚子。在被賴爸攆得在大院裏上竄下跳好幾圈後，她偷偷溜到莫黎床前信誓旦旦的保證：

“下次，我烤餅幹，肯定不會再拉肚子。”

……………………

從小到大，她總是毫不吝嗇的和她分享自己的各種DIY。有顏色詭異的冰淇淋，也有味道奇特的中藥，而現在是一張做工精致的請柬。她長大了，也不會再給她吃那些能讓人上吐下瀉好幾天的半成品。她依然會收到她的東西，有時候是一盒曲奇，有時候是一條圍巾……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都出自她手。

別人的關心，在她眼裏總有些同情的意味。她可以對所有的人視若盲聞，卻獨獨無法拒絕兩個人。一個是死皮賴臉的賴彥容，一個是此刻正坐在觀眾席上發呆的楚煜。

“找我有事？” 一個小時前他約莫黎在學校的籃球場見面。

“你看那片樹林。” 楚煜沒有動作，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學校東面的人工花園。

“那次，在那裏我問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要你。” 莫黎接過他的話頭說了下去，與當初一模一樣的回答，口氣卻不再似從前那般堅定。

飛蛾貪念燭火的光明與溫暖，所以會為了它努力揮動自己的雙翼。莫黎時常在想，它到底知不知道那樣的付出不過是在自取滅亡。遇到楚煜之後她才明白，知道與否對於它們來說其實並不重要，它們在乎的不過是剎那間的永恒——毀滅既得到。

“你怎麽不坐？” 他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我喜歡這樣看著你。”

他們的較量，她總是在輸。現在這樣很好，他坐著，她站著，給人一種短暫的居高臨下的錯覺。

………………

“楚煜，楚煜……”

以前讀書的時候，她總是喜歡這麽連名帶姓的叫他。囂張又透著一丁點難以言說的溫柔。

“跟你說過幾次了，要叫楚老師。”

他總是波瀾不驚的糾正她，態度如同對待一個讓人頭疼的孩子。

“我為什麽要這麽叫自己的男人？”

她橫沖直撞的在他的領域裏開疆辟土，直到城門大開的那天，她才發現那些掩藏在無盡美好下的蒼痍。

雪停了，夜風擦過樹梢，抖落了成片的積雪。光禿禿的樹枝暴露在冬夜慘白的照射燈下，就像是巫婆沒有了血肉的手指，幹枯得只剩下瘆人的骨節。

“我走了。” 楚煜理好外套站起來。

“你是不是想我了？” 莫黎擋住他的去路，終究還是輸了，在他站起來說要走的時候，在她問出那句想念之後。

“沒有。”

他回答得幹脆果決，目光越過欄桿定格在虛空裏。

楚煜還是走了，莫黎能擋住他眼前的路，卻擋不住他身後的路。四通八達的觀眾席有無數個入口，他總有退路，而她卻沒有。他可以走的瀟灑，她卻寧願留在原地，任自己的目光肆意流連在他離開的背影上 ——

你不愛我，沒有關系，我愛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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